新华社圣保罗分社记者 杨家和

近年来，中医药在巴西的制度框架不断完善，从2006年针灸纳入巴西统一卫生系统（SUS）到2024年国家卫生监督局（ANVISA）通过永久立法承认《中华人民共和国药典》，中医药合法进入当地市场的制度条件日益成熟。巴西被视为拉美对中医药最友好的国家之一。但与快速推进的制度进展相比，中医药在巴西的现实发展却步履维艰：行医许可受限、灰色市场混乱、动物药材舆情频发、临床证据不足、利益博弈加剧……多重因素叠加下，中医药在巴西呈现“立法向前、产业滞后”的矛盾景象。

图为4月9日，巴西中医药临床研修班学员在甘肃中医药大学体验炮制中药的传统流程（新华社发 多蕾 摄）

中医药在巴西面临“有法无市”

从制度建设看，巴西对中医药长期保持开放态度。2006年，巴西政府首次将针灸等传统疗法纳入SUS，成为拉美最早承认中医技术的国家之一。根据巴西参议院去年底公布的数据，全国现有约37万名针灸从业人员，中医针灸法案正在国会审议，一旦通过，将确立针灸师为正式医疗专科职业。

在中药方面，自2012年起，巴西监管部门多次赴中国调研。世界中医药学会联合会理事会副主席、中国—巴西中药产品国际合作基地CEO方芳介绍，2014年巴方首次发布临时决议，将中药定义为“中国传统医药产品”，允许《中国药典》收录的非动物源中成药在巴西注册。2024年，法案转为永久立法“RDC901”，标志着中成药在巴西的法律地位得到历史性确认。

然而，法律突破并未带来市场热度。中成药尚未进入巴西主流医院，其处方与使用受到严格限制。方芳指出：“巴西医生普遍依赖循证医学，没有基于巴西人群的随机对照试验（RCT），他们很难放心开具中成药。”由于缺乏本地临床数据，中药无法纳入SUS医保体系，而医保覆盖全国七成以上人口，使中成药难以进入主流医疗体系。在药店渠道上，中药虽合法，但难觅踪迹。

形象危机与制度性障碍并存

尽管制度相对友好，中医药在巴西的实际运行却面临诸多限制，形成“法律允许中药存在，却不允许中医依此行医”的结构性矛盾。

根据巴西法律，针灸必须由医生或具备卫生专业资格的人实施；仅持针灸证书但没有行医执照者，只能从事辅助治疗。巴西目前并无“中医师”这一独立职业类别，使得大量中医师无法合法进行完整诊疗。

监管漏洞催生了行业乱象。在圣保罗、里约等地，部分机构以“中医馆”“针灸诊所”名义，实际开展静脉注射、微创外科等超范围服务。一些诊所甚至未在卫生系统备案，以美容、理疗等名义规避监管。

灰色市场问题长期存在。尽管动物源中药在巴西严格禁止，但牛黄、阿胶等产品仍在部分华人超市与线上平台销售。走私中药与非正规产品的不规范流通，不仅挤压合法中药的生存空间，更使中医药陷入“劣币驱逐良币”的困境。

动物中药材引发的舆情更具外溢性。近年来，围绕驴皮出口、牛黄提取等议题，巴伊亚州检察院多次发出警示，动物保护组织持续举办抗议活动。部分右翼媒体借此抹黑中医药，渲染其为“迷信”或“残忍”的象征。

中医药在巴西的新路径

面对复杂局面，中医药要想在巴西真正“落地生根”，必须从品牌化、数字化与标准化三条路径实现突破。

品牌化重建中医药的海外信任基础。方芳认为：“品牌化的力量在于让巴西人知道哪些中药是安全、可靠、可追溯的。”通过统一包装、统一质检、统一追溯体系，构建海外“中药白名单”，有助于提升整体行业信誉。品牌化、连锁化的中医中心也将挤压非法行医空间。

数字化为跨文化沟通与行业规范提供新工具。在巴西医疗体系加速数字化的背景下，中医药可以借助科技建立新的沟通机制。例如构建葡语版中医知识库、推出AI辅助辨证系统、建立中药供应链区块链追溯平台等，使监管机构、医生与患者更容易理解、监督与使用中医药。

标准化是中医药进入巴西主流医疗体系的关键。中医药若想进入医保，必须提供巴西本地的RCT证据。方芳强调：“只有在巴西本地完成临床试验，才能真正被纳入医保体系。”专家建议依托澳门及葡语国家合作机制，在巴西推进名方与中成药的临床试验；在亚马孙地区建立中巴联合植物药研究中心；推动中医药进入巴西大学课程体系。

品牌化让中医药“可相信”，数字化让中医药“可理解”，标准化让中医药“可进入体系”。这三条路径将决定中医药在巴西未来十年的发展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