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外交》双月刊网站近期发表题为《中国家庭在缩小》的文章称，中国的人口结构正在发生巨大变化，这将影响该国未来几十年的经济、社会和地缘政治前景。受到热议的这些变化包括适龄劳动人口锐减、人口迅速老龄化以及男女比例越来越失衡——男性人口大大超过女性。然而，一个绝对重大的人口趋势却没有引起多少关注：即将到来的中国家庭结构的改变。 

在一代人的时间里，中国家庭将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小得多。在整个国家内，延伸的亲属网络将萎缩，很多人将不再有亲密的血亲关系。中国家庭性质的这种变化是中国生育率长期下降的不可避免的结果，这种趋势早在1979年北京实施严格的独生子女政策之前就出现了，并且一直延续到2015年这项政策正式结束之后。对于一个历来以孝道的重要性为特点的社会来说，这无异于一场彻底的改变。 

到如今，中国家庭的凋零基本上是不可避免的，其后果很快就会令人惊讶地感受到。它将给个人造成经济负担，限制他们迁移和从事有风险的创业活动的能力。中国政府将目睹其经济实力和国防政策受到削弱。在某种程度上，中国可能还没有预料到，中国家庭结构的变化对该国今后几十年的大国雄心构成威胁。 

我们对中国亲属关系的模型显示，中国已经进入“顶峰家庭”时代：平均而言，目前中国大家庭的规模比以往任何时期都要大，但在接下来几年只会变小。这一发现似乎有悖常理，因为过去人们对传统中国家庭的模式化印象包括众多兄弟姐妹、堂兄弟姐妹和其他亲戚。但这种画面实际上具有误导性。过去的出生率比现在高，但由于死亡率较高，活着的亲人要少得多。 

过去40年，中国惊人的经济繁荣伴随着大家庭网络的加强。目前还没有人研究家庭结构的改变在中国令人眼花缭乱的发展进程中的作用，但家庭动态无疑帮助中国利用了人们热议的“人口红利”，即拥有不成比例的年轻劳动适龄人口。在后毛泽东时代的中国，处于劳动年龄的兄弟姐妹、堂表兄弟姐妹、叔舅姑姨和其他亲属数量激增，相互提供就业和创业的机会，并加强非正式安全网。大家庭帮助其成员度过中国经济的动荡和转型。 

但中国的大家庭已经达到数量上的顶峰。中国的家庭不仅在老龄化，而且还在加速萎缩。中国低于更替水平的生育率——这是一种普遍和到目前为止持续的趋势——正在使全国的兄弟姐妹和堂表亲群体变得枯竭。在2015 年放宽独生子女政策后，生育率立即略有上升，但随后大幅下降。总体轨迹仍是下降的，与没有实施强制性人口控制政策的东亚国家生育率的下降类似。中国的亲属网络即将发生真正的内爆。 

让我们再往前看大约一代人。2050 年，中国30 岁以下年轻人的堂表亲数量平均将只有今天的1／5，几乎没有中国年轻人会生活在有大量堂表亲的家庭里。到2050年，只有不到1%的10 岁以下儿童会有10个或更多在世的堂表亲，几乎1／6 的儿童将根本没有堂表亲。中国的叔舅姑姨关系网似乎也将面临类似的崩溃。叔舅姑姨的平均人数将很快不仅大大低于今天，而且大大低于毛泽东时代之前。 

中国人的兄弟姐妹会更少。在以前，尽管死亡率很高，但年轻人没有在世的兄弟姐妹是极不寻常的。生育率下降加上中国的独生子女政策改变了这一切。到2050 年，2／5 的50 岁以下中国人将是独生子女。 

到2050年，几乎所有没有兄弟姐妹的三四十岁的人仍将有堂表兄弟姐妹和叔舅姑姨。中国的年轻人就不是这样了：到那时中国近1／6 的儿童和青少年将没有兄弟姐妹和叔舅姑姨。 

因此，在中国的下一代人中，有相当一部分人——数以千万计——将经历从学校到工作再到退休的生活，他们很少或根本没有亲身体验过中国文化中不可或缺的传统大家庭。他们这代人实际上将结束2500年的儒家传统。 

中国人口的大幅老龄化将加大即将出现的家庭结构空心化所带来的压力。到2060年，65岁以上人口的比例将增加近两倍。目前，在70岁以上的中国人中，有4／5 的人有两个或两个以上的子女。有这么多成年子女是幸运的，因为家庭仍然是中国赡养老人的主要社会保障体系。根据一项经济研究结果，目前对于65 岁及以上的中国人来说，个人收入和公共福利只能提供不到一半的生活成本：其余由家庭成员弥补。 

但明天的老年人将不得不寻找其他的支持来源。到2050年，中国60岁左右的老人中大约有一半将只有一个在世的孩子，而很大一部分老年人将根本没有孩子。几乎所有这些无子女的老人都将是男性。 

中年人将面临照顾年迈父母的非同寻常的新义务。到2050年，中国绝大多数中年人的父母都将是老人：超过90%的40多岁的男性和女性将至少有一位父母在世，近3／5 的人双亲都将在世。相当一部分中年人将是独生子女（或仅存的子女）。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到中年时，双亲都将在世。不仅如此，两个独生子女结婚，在中年时将面临照顾父母和公婆的压力。那些不结婚的人——大多是男性——将独自承担尽孝的负担。 

在中国未来颠倒的人口金字塔中，由于没有亲属，大家庭会自下而上地凋零。这些变化将导致中国社会和经济发生深刻而深远的变化———也可能改变地缘政治现实。尽管取得了物质上的进步，但正在萎缩、日益老龄化和更加原子化的2050 年的中国可能是一个非常悲观的地方。 

然而，中国即将到来的家庭结构革命最重要的经济影响可能不是宏观经济平衡，而是国家经济的微观基础。从中国最早有记载的历史来看，非正式社会关系网（主要但不完全是通过家庭关系）通过减少不确定性和促进经济往来，帮助普通人和权贵达成交易。此类网络在今天仍然至关重要，它们提供了必要的信任，帮助做成事情。中国大家庭网络在未来几十年的崩溃预示着这种信任和社会资本在全国范围内的衰退。 

未来在世血亲数量的骤减将重创中国经济。正如血亲的扩大在中国经济上升期对经济增长起到强有力的刺激作用一样，血缘关系网络的迅速消失也可能成为一个经济抑制因素，帮助导致经济衰退。 

由于家庭成员数量减少，人们可能承担更少的风险，放弃创业，转而从事更可靠但生产率较低的经济活动，如寻租。这种风险规避还可能降低地理和社会流动性。例如，推动中国城市化和经济增长的农民工往往依靠可靠的来源寻找工作和住所。如果人们没有这些延伸的网络，比如他们不能与城里的堂表亲住在一起，或者把孩子留在乡下的亲戚家里，城市化的引擎就可能熄火。当然，人类是适应性强的社会生物，传统上由亲戚来完成的职能无疑将在明天或多或少地由邻居、朋友甚至互联网来实现。不清楚这些替代品最终会有多大的用途，但大家庭——迄今也许仍然是中华文明的核心制度——即将发生的内爆基本上是确定无疑的。 

中国家庭结构的变化可能会使中国在国内外寻求权力的努力复杂化。中国家庭的解体很可能以尚未纳入官方计算的方式削弱中国的经济潜力。从现在开始的一代人里，中国很可能会比现在更富有、生产力更高——但由于这些人口不利因素，中国的富裕程度和生产力可能远不如设想的那样。如果家庭的衰落要求中国在下一代建立一个庞大的社会福利国家，就像我们推测的那样，那么北京通过经济外交和国防政策来影响海外事件的资金就会少很多。 

家庭结构的变化可能影响中国未来的外交和防务战略。决策者会对任何可能导致重大伤亡的行动保持警惕。这样的损失可能会在一个主要由独生子女家庭组成的人口中引发抵制和愤怒，从而制约北京在未来几十年里的安全政策。 

北京有一支训练有素的优秀人口统计专家队伍，向领导层提供专业建议。但这些专家无法分析他们无法计算的东西，中国也从未收集有关该国大家庭模式的数据。眼下，中国家庭即将发生的转变很可能是一个盲点——而且具备制造“战略意外”的所有条件，有可能使北京的宏伟计划陷入混乱。